{一}少女空降前12小时的诸般因果
2
十五分钟后……我和姐姐出了门。
虽然说是“出发”什么的，其实也不过是普通地步行上学罢了。
一如既往地跟在姐姐身后，在行道树右侧的石板道上走着。这样平和的日常十分契合我的性子。
“对了…愚弟！”走在前面的姐姐斜着眼回过头来。
“嗯……什么事？”我晃了晃脑袋，示意我在听。
“唔…也没有什么事。”她低头看着路面，说着这话。“还有两天就是周末了吧，我有一个田野调查的安排，想让…你陪我去。”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，语调里也透着异样。
“哦…好。”我含混地应道。姐姐白叶总是一副蛮横的样子，对于她反常地放下身段地请求，我感觉极不适应。当然，我也没傻到会去拒绝。
“那，就这样说定了！如果到时候食言的话，就等着我把你的头发揪光吧！”她挑着眉毛威胁着我，脚步却轻快了起来。不知为什么，我感觉她心情不错。
虽然对于她获得好心情的理由感到困惑，但我由衷地认为这不是坏事。白叶作为我的姐姐，为了我们这个失去父母的家庭也能完整地延续，承担了太多的负担。
表面上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，但她想必也积累了很多压力。出于让她放松一下的考虑，我实在没法否认，这是一件好事。
这样想着，我接着往前走。树荫掩映下的路面，被从枝叶的缝隙间偷跑进来的阳光打得斑斑驳驳。树的轮廓，街角房屋的形状，都被以一种剪影一般的手法描绘出来。
“咦？！”
一个人形的阴影，蓦然映射在了前方拐角处的路面上。从轮廓看，似乎是一个女生的影子，从其长度可判断出，不是白叶，姐姐才没有那么矮……
不知为何，那影子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，简直就像……记忆中青梅竹马的背影……
一个模糊的女生的背影从我的记忆回路中挣脱出来，浮现在我的眼前。我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，亲切而感伤的情感，袭上我的心头
“花…寺？”我颤抖着说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。
“小墨！”影子的主人很是吃惊地猛晃了一下身子。
听到熟悉的称呼，我已然确定了她的身份。以“小墨”这个称呼叫我的人，全世界也只有一个，那就是我的青梅竹马——“花寺”。
“花”是她的姓，“寺”是她的名。好像是因为她父母都信佛吃斋，才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。两个本不相干的汉字结合在一起，竟拥有了奇妙的诗意美。
狠狠压下心中因多年未见积下的悸动和重逢的紧张，我终于忍不住抬头向她看去。
花寺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，身子变得高挑而成熟她，愈发美丽了。本来如蘑菇盖一般的短发，也留成了翩翩长发。想起她孩童时的稚嫩样子，我不禁微微地翘起了嘴角。
“小墨长高了呢……”花寺的大眼睛里光芒闪烁，好像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要淌出来了。
“嗯，花寺也变漂亮了呢。”我笑着对她说。
接着，却是长久的沉默。
许是太久未见了，彼此攒下了太多言语，多到已经不知道先说那句才好。我们嘴唇微动，都想说点什么，结果却变成了“唔……啊……”一类意义不明的碎语。
尽管无数次幻想我们之间的重逢时的场景，甚至连五年后的，十年后，五十年后的，上大学时的，工作时的，彼此已经结婚了的，两鬓皆白、孙儿围绕的……各种重逢的场景都想过了一遍，我们也没有料到，会在此时此地重逢。
“呐，小墨，自那次事故后，已经有七年了吧……”
真是惭愧，没想到却是由身为女生的花寺来打开话题。
是啊，自那次夺走我父母生命的车祸之后，已经过了七年。那次事故，不仅让我和姐姐失去了亲人，也迫使我们离开城区，搬来这个名为“静岚”的乡下小镇。
这也是因为钱的问题，虽然父母为我们留下了数目不小的遗产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在城区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挥霍。所以，在考虑到今后的学费啊、医药费用啊…什么的之后，我们就决定搬到乡下。
这也就让我和花寺这样打小起的玩伴，被迫分离了。至今我还记得，临行那天，透过电车车窗看到的景象。
那是，花寺哭着向我招手的样子。微微抽动的鼻子泛起了红晕，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眼里滑落，颤抖着的身体看得出她在极力忍耐……
那副样子，一直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。以至于我在之后的日子里，虽然有时也会感叹乡下风景很漂亮，空气很清新，但总会觉得有些愧疚和怀念。
“嗯，七年了啊……”我深吸了一口气，吐出了深沉得仿佛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感慨。
“话说……花寺为什么会来静岚啊？”我问道。
对于她来这里的理由我极为好奇，因为分别时走得太匆忙，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。这就使得我与姐姐几经辗转，才决定下来的安置地，她根本无法知晓。
所以，便将她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来到乡下的，这种漫画里面才会出现的情节，给全盘否决了。诶？！为什么我会这么失望啊！
“呐，当然是因为想小墨啦。”她对我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，以半开玩笑的口气地说道。
“其实…是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……”她转过身，给了我一个俏丽的背影。“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植物研究所的，这你也知道。半个月前，他们接到了工作调动的指示，被派到静岚来采集生物标本，所以，我就跟来了。”
“喔……是这样啊”我不得不慨叹命运这种东西的神妙。
“没想到…竟能在这里碰到小墨呢……”花寺嘴角稍撇，眼中掠过回忆的黄昏色神采。然而一瞬就就被她藏掩了起来，切换回了平常的清澈眼波。
“我要在这里呆上一年多，小墨要多多关照喽。”她重新披上笑颜对我说。
“有什么好玩的地方，或是有趣的人，对了…还有可爱的女朋友，就拜托小墨为我介绍了。”
“唔…这丫头。”对于她的玩笑，我只好带着苦脸应道：“前两项当然可以，至于，女朋友嘛……还没有决定好。”
话是这么说，其实这都太抬举我了。到了高中生的这个年龄段，班里人大多都已经成双成对了，再加上我又不善交际，使得刚上高一的这几个月，我根本没交上关系亲密的女性友人，反而平添了一堆多管闲事的男性损友。据说，这还是因为他们倾慕我姐姐，才来和我套近乎的。
“意思是说，你有很多倒贴的女友，使得你都没法决定和谁交往喽？”花寺貌似产生了奇怪的误会。
“不…不！意思是说…完全没有可以决定为我的女朋友的人。”尽管是文字游戏，我还是因为坦白出来了而长舒了一口气。
“这样啊……”花寺说道。我感觉她似乎也偷偷舒了一口气。
“小…小墨！看……看那…边！”她突然如被什么附体了一般，怔怔地看着前方。她的眼睛睁得老大，大片的眼白暴露了出来，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。
“难道…出什么事了？！”我的神经立刻绷紧了，惶恐地把视线调至与花寺的视线重合，这样我就能看到她做看到的东西了。
“什么啊……”当我看到前方的物体时，整个人都如淋湿的纸片儿一样，蔫了下来。强忍着笑意，我无比肯定地对花寺摆了摆手说：“完全不必害怕那个，当作没看见就好……”
被花寺视若可怖之物的东西，是我万万没法揣测到的，那个可怖的东西，居然是我的姐姐——白叶。
白叶此时的样子，果然是极可怕的呢。要不是因为我是她弟弟，也一样会被她此时如黑帮大姐头一般的形貌，给吓个半死吧。
只见她两脚朝外翻着，以一种公鸭式的步子向我们走来。凶神恶煞的眼神散发着仿佛凝成了实质的杀气，两只手如拎着重物一样不自然地下垂，她僵硬的姿势简直就与巫术师的巫毒木偶如出一辙。
“姐…姐……？”我无奈地问，真是不明白她这回又要闹哪一出。
瞪……
迎接我的却是冷冷的白眼，鄙夷的眼神里分明写着让我滚一边去。我的心骤然一寒，赶紧弯身缩到一边去了。她不屑地“哼！”了一声，径直向花寺的方向走去。
“嗯……”她在离花寺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住，眯起眼，用画师看着人体模特的那种眼神打量着花寺。
“你是……？”她以法官似的严肃口气，向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花寺发问。
“我…是……花寺！”花寺结结巴巴地答道，样子很是委屈。
“姐！她是…花寺啊！”我看不下去了，赶忙向姐姐说明。
却见白叶呆了一呆，脸上酝酿了好久的冷酷立刻垮了，扭曲的面部肌肉盘结成了大大的惊叹号。
“咦？！！”她的脸飞快地红了，活像在脸上打翻了红颜料。“呜啊…抱歉！”她将身子弯成了三角板，对花寺深深地鞠了一躬，然后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。
“白叶姐…？”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，花寺不知所措。
“原来是花寺啊……”姐姐换上了一副阳光的笑容。“好久不见了呢……”她说出了姗姗来迟的问候语。
“嗯，好久不见。”
“抱歉啊……花寺。”白叶犹自惭愧不已。“我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女孩子来勾搭我家笨蛋弟弟啊……”她讪笑着抓了抓后脑。
“女孩子来勾搭我怎么了？”我歪着脖子不满地问。
ＰＵＮＧ！我的头立刻挨了白叶的一记爆栗。
“你一个高中生就给我好好读书啊！我又打工又去学校的……容易吗…我？”白叶理直气壮。
“是…是……”我用小学生的姿态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。
“噗…嗤！”一旁的花寺笑出声来。
“话说…还不是因为刚刚我回过头来，就看见你和同级的女孩子聊得正欢。”无耻的姐姐的眼珠斜转，我立刻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。
“然后……我觉得太反常，暗想着怎样妖孽的女孩才能让你这样？”白叶毫不留情地往我心口上开刀。“你平时可是…除了我之外，就没有说得上话的异性朋友的可怜男啊……”
“呀！不要在花寺面前这么说……”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，十分钟前还想着要多体谅她的我，果然还是太天真了。
再看看她，一副和蔼的老龄妇女的神情，正和花寺有说有笑。脸上和煦到肉麻的笑容，不断朝花寺轰炸泛滥着。
哼！变脸可真够快的。不愧是戏剧部的部长。也只有身为戏剧部的部长的白叶，才有这样的功力。
你究竟站在那一边啊？你究竟是我的姐姐还是花寺的姐姐啊？不，你简直就像是她亲妈了！我的心里，被不敢说出来的吐槽填满。
“哟！花寺长大了好多啊！真的好漂亮呢。”
“哪里…哪里……白叶姐也很有风韵啊。”
我倒不觉得！当然我可没胆量把这番话说出口。对于两个女生的谈话，我很是知趣地走到一边，但她们的声音依旧传到了我的耳中。
偷听无罪，要怪就怪吹过来的风吧。
“花寺真是淑良而活泼的好女孩啊，我家愚弟能成为你的青梅竹马，真是享福了呢。”
嘛，这点我倒不否认，花寺可是人见人爱的好姑娘，姐姐你真应该学学人家。
“嗯，我也很高兴成为小墨童年时的好朋友啦……”
哇，真是太感动了，花寺果然是好姑娘。
“那个……花寺搬来这边，学校的事情安排好了吗？”
“嗯，安排好了。就在镇中学上课，已经办好了手续。”
哇哈哈哈！在听到花寺的回答后我立刻欢呼雀跃了，她居然和我同校呢。她又和我同龄，也就是说……有被分到同一个班的几率。
“真是太好了呢……”我此刻幸福感满得要溢出来了。
等等！学校……她说学校！！！
我之前总觉得有什么不对，现在我总算找到了那罪恶的源头。看了看表，已经是八点十五分，从起床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。
“我说！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在上学的路上啊啊啊啊！现在已经开始上第一节课了！”我朝好像在闲庭信步的那两人吼道。
“诶？！×２”
“呜……都怪我，害得你们迟到了。第一天去新学校就要迟到呢……”花寺说。
“还不是因为你！愚弟！”白叶说。
“怪我喽？大家同罪啦，还不赶快跑！”我说。
于是乎，我们三人都撒腿朝学校猛冲，大街上飘过了三个青年挥洒汗水的身影。
“真青春呢……年轻真好。”路过街角的包子店时，我隐约听到卖包子的大叔如是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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